在俄罗斯之外，几乎所有人都以同样的方式看待弗拉基米尔•普京(Vladimir Putin)入侵乌克兰的决定:这是一场淫秽的、不必要的暴行。
但这是因为外部世界可以清楚地看到乌克兰正在发生的事情。对于普通俄罗斯人来说，情况就大不相同了。他们知道乌克兰发生了一些事情，但这不是一场“战争”，而是一场“特殊军事行动”。如果你看由国家控制的新闻，你不会看到被炸毁的公寓楼或街道上死亡的平民的图像，因为这就是战争的样子，而乌克兰绝对没有战争。
事实上，普京上周签署了一项法律，规定传播有关冲突的“虚假信息”，包括使用“战争”或“入侵”等词语，最高可判15年监禁。虽然俄罗斯政府在很大程度上控制了媒体，但它现在已经关闭了仅存的最后一个独立渠道，甚至还封锁了Facebook，希望借此控制互联网。
那么生活在这个完全平行的宇宙里是什么感觉呢?俄罗斯人看到了什么?他们听到了什么?最重要的是，他们相信什么?
为了得到一些答案，我联系了阿列克谢·科瓦廖夫(Alexey Kovalyov)，他曾是《莫斯科时报》(Moscow Times)的编辑，现在是Meduza的编辑。Meduza是一家独立的新闻网站，总部以前在俄罗斯，但现在设在拉脱维亚(该网站已被俄罗斯政府屏蔽)。科瓦廖夫住在莫斯科，上周普京政权对新闻自由施加更严厉的限制时，他逃到了拉脱维亚。
我们谈到了俄罗斯正在传递的信息，过去几周媒体环境是如何演变的，以及他是否相信，现实可能最终会冲破国家批准的虚假信息的迷雾。
以下是我们谈话的文字记录，经过略微编辑。
肖恩维生
你能告诉我现在俄罗斯的情况吗?
Alexey尤夫
我已经离开一个星期了，但当我还在那里的时候，已经发生了大规模的银行挤兑。现在我听说货币管制造成了各种混乱，人们越来越难买到东西，这可能会打开各种必需品的黑市。因此，正在发生的现实已经渗透到俄罗斯人的日常生活中。
肖恩维生
人们可以看到正在发生的事情的后果，但他们又责怪谁呢?为什么他们认为会发生这种情况?
Alexey尤夫
人们现在才看到一些他们还不完全理解的事情的直接后果。俄罗斯人有一种本能，当你在任何地方看到蜿蜒曲折的长队时，你就会知道你需要加入其中，即使你不知道为什么。你只知道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，你需要站在队列里。这就是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。
但很难说人们相信什么。我的意思是，我看到一周前的民调显示68%的俄罗斯人支持战争，但那是一个国家民调机构。民意调查甚至没有使用“战争”这个词，因为这是不可想象的，而且国家已经禁止使用这种语言。所以谁知道人们真正相信什么呢?
我可以告诉你，当你试图向人们解释乌克兰发生的事情时，会发生什么。记住，这里的很多人在乌克兰都有亲戚。当你试图告诉他们，“这是你姑妈在基辅的公寓楼。你看到了什么?它在灰烬。他们不相信，即使你给他们看照片。他们说——我从个人经历中知道——“不，这不会发生，因为他们告诉我们，我们没有伤害平民，这不是一场战争。如果发生了这种情况，那一定是因为这些乌克兰民族主义者正在轰炸他们自己的人民，从而激怒俄罗斯军队进行反击并杀害平民。”这就是我们要讨论的。
肖恩维生
在俄罗斯，我们并没有可靠的民意指标，对吧?正如你所说，民意调查是可疑的，现在它是一个警察国家，那么我们如何区分人们说他们相信什么和他们实际上相信什么呢?
Alexey尤夫
我们不知道。这些民意调查反映的是有多少人实际上收看了官方媒体，后者告诉他们该想什么，该说什么。
就像我说的，即使是我提到的民意调查，它也不是问人们关于“战争”，而是问他们是否支持在乌克兰的“特别军事行动”。然后它问你认为这次特别军事行动的目标是什么，并给你诸如“乌克兰的去纳粹化”或“保护乌克兰讲俄语的人民”这样的选择。这些都没有反映出乌克兰正在发生的事情。他们只是让人们在被国家抨击的各种话题中进行选择。
肖恩维生
现在在俄罗斯做记者是什么感觉?澄清一下，我不是在问那些黑客和虚无主义者为国家敛钱的事。我问的是那些反对极权主义噩梦的记者和作家，他们也面临着巨大的风险，如果他们不团结。
他们有没有想办法在不说真话的情况下说真话?还是说他们只是趁还有机会赶紧离开?
Alexey尤夫
坦率地说，我不知道还有多少记者还在那里。我知道一些人仍然留在俄罗斯，他们做出了明智的决定，我钦佩他们的勇气。我希望我能做这个决定，但我没有。我家人求我离开。当我从边境另一边打电话告诉我母亲我很安全时，她高兴地哭了。
但这一切并不是一夜之间发生的。去年，我们在梅杜萨被政府宣布为外国间谍，这是政府在我们背后画上巨大的目标，说我们是叛徒和人民的敌人。所以这是一个很长的时间。我们为这一刻准备了好几年。这不是意外。出乎意料的是，这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。
肖恩维生
看起来朝鲜政权对媒体和宣传的态度确实有所转变。很长一段时间以来，俄罗斯“淹没了该区域”，用许多相互矛盾的现实说法轰炸人们，他们不知道该相信什么，或者太愤世嫉俗了，什么都不相信。但现在，它完全是奥威尔式的对现实的控制，这是一个更沉重的提升，因为它不是要破坏共识，这很容易;这是关于执行的。
Alexey尤夫
是的,当然。这绝对是一种转变。我必须诚实地说，这里有一小部分人一直在警告这个问题，他们告诉像我这样的人，总有一天会成为一个法西斯独裁国家，而我们一直在忽视这些人。我们说，“拜托，普京是一个愤世嫉俗的人，他在很多方面都很邪恶，但至少他是一个理性的人。他唯一想做的就是让自己暴富。他不会做任何极端的事情。”
但我们都他妈的错了。那些杞人忧天的人一直都是对的，他们中的几乎每一个人要么死了，要么被关进监狱，要么被流放。
肖恩维生
俄罗斯以外的人看到了人们在莫斯科和圣彼得堡街头抗议的视频，我认为我们中有很多人愿意相信普京无法控制这种情况，会发生反抗。但我担心这多半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。你确信这将对普京政权造成真正的打击吗?
Alexey尤夫
不,不是真的。你在街上看到的这些抗议者可能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事情，大多数女性面临着真正的暴力和严重的牢狱之苦。这些人被警察狠狠地揍了一顿。他们现在是俄罗斯最勇敢的人因为他们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。
但我们谈论的是一个超过1.4亿人口的国家中的几千人。这甚至还远远不够削弱普京的政权。真正需要的是沉默的大多数，或普京的被动选民，这些年来一直在做他们被告知的事情，他们将必须表明立场。但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让这些人清醒过来。我真的不知道。
我只知道我们正处于未知的境地。所有这些主要的外国媒体，比如《纽约时报》和英国广播公司，都在逃离莫斯科。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。《纽约时报》在整个20世纪都在莫斯科设有分社，包括三次革命、两次世界大战和整个冷战。但现在莫斯科对《纽约时报》来说并不安全。我真的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这种情况是多么难以预测。
肖恩维生
再说一次，我不想在这里做白日梦，但普京有没有可能不像他看起来那么受欢迎?有没有可能有一股不满的暗流等着被挖掘呢?
Alexey尤夫
也许吧。这很难知道。你不能相信任何民调数据，尤其是国有机构的民调。在俄罗斯，国家控制着整个媒体机构，而这一点很难被戳穿。我们只是不知道人们在想什么，他们真正相信什么，或者什么是可能的。没有人知道。
肖恩维生
随着这场战争的痛苦变得更加真实，随着士兵们开始躺在棺材里回家，随着经济继续下滑，也许现实会冲破宣传的迷雾。
Alexey尤夫
我想我们会知道的，不是吗?我们采访了俄罗斯士兵的父母，他们不是专业的志愿兵，而是应征入伍的人。这些20多岁的年轻人，经过几个月的新兵训练营后，被送到前线，并被告知这只是一次训练演习。这些士兵中有许多人是被乌克兰人俘虏的，他们的父母被告知他们的孩子正在参加训练演习，因此非常伤心。所以有很多困惑。
但我不确定现实是否会到来，也不确定它是否会很快发生。制裁行动缓慢。尽管这次军事行动已经明显失败，除非普京的亲信圈子里有人说服他撤退(这是不可能的)，否则这将会拖下去，更多的人将会死亡。
谁知道这意味着什么?这会引发全国性的反抗吗?我不知道。我所知道的是:俄罗斯政府为这一刻准备了很长时间，他们建立了一个警察国家，用极端暴力镇压任何反抗的迹象。
